很快，虞衡爷爷的寿辰就到了。
这位白手起家的老人坐拥数十亿的资产，是家乡的头面人物。为了庆祝老爷子的生日，虞家直接包下了城里最大的饭店，用来举办宴席。
席间，除了虞衡爷爷和二叔公的子女后代，还宴请了两位老人的朋友，下属。整个酒店里非常热闹。
大人们特地把年龄相近的孩子安排坐在一起，希望家族年轻一辈多多交流。任何想拿起手机打发时间的孩子，都会被父母用凶狠的眼神制止。
这些彼此不怎么熟悉的孩子，只能尴尬地坐在一起，在长辈们的监视下说些无聊的话题。
等了老半天，寿宴总算开始了，作为主角的老寿星穿着一身喜庆的棉衣走上来，在众人的招呼下落座。
他是一位身体硬朗的老人，虽然八十岁了，但身体比很多刚退休的人都健壮。成年之后没有生过一次病，满面红润，看着只有五十多岁。他还有七个儿子和六个女儿，孙辈更有二三十人。
健康长寿、儿孙满堂、事业有成。所有幸福的要素，他都拥有了。
酒店的显示屏上，播放着虞衡二叔公录制的祝寿视频——这位老人在六十六岁那年妻子去世，他自觉看破红尘，便捐了不少钱，去一个华南的寺庙里修行隐居了。
现在，这位二叔公就披着袈裟，正坐在视频里，说着准备好的祝词。
二叔公祝贺了自己兄长取得的成绩，也祝他寿辰快乐，最后也感谢了各位来宾的捧场。视频播完，众人起立鼓掌。
虞衡的爷爷喝了杯祝寿酒，吃了一小碗长寿面，其余人这才开席。
和虞衡同桌的，都是他的堂兄弟姐妹。平时大家很少相互走动，也都不熟。上菜后，大家都默不作声、低头吃饭，避免无话可说的尴尬。
不知为什么，虞衡总觉得没什么胃口。
那天参拜曾祖的坟墓时，发生的怪事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，他无法确定。但自己的身体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——思维变得清明迅捷，像是有了两个脑子，能同时想许多事。睡觉也安稳了很多。讨厌口味过重的食物，肉也吃得不多了。
好在虞衡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，对一切外事漠不关心，讨厌社交，喜欢独处。要不然他简直以为自己被曾祖夺舍了。
再看着餐桌上那些鲍鱼龙虾，虞衡没有任何欲望。他随便夹了碗素面，倒了些茶水拌面，简单吃了两口，就靠在椅子上正坐着，等待寿宴结束。
他的动作和神态反而引起了老人的注意。
寿宴的主角，虞衡的爷爷在家人的簇拥下走到虞衡身旁，虞衡的父亲也在爷爷身旁跟着。原本还忙着咀嚼食物的孩子们纷纷起身，对爷爷鞠躬行礼。
“没事，坐着继续吃就行了。”这位老人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落座的孩子，最后看向虞衡：“你是虞衡吧……也有四五年没见了。怎么了，今天饭菜不合胃口？”
“呃，不是，只是最近过年大鱼大肉吃多了，肠胃有些不适。”虞衡赶忙解释，他可不想在寿宴上惹爷爷不快。
“哦，年轻人是该注意饮食。”这位老人点了点头：“我父亲年轻时就很看重养生，也喜欢用茶水泡饭泡面……你刚才坐着的样子和神态还真像他。”
他说的自然是虞化羽。
说完，这位老人接过身旁人递来的一沓红包，发给落座的孙子孙女们。孩子们再次起身道谢。
发完红包，老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，对虞衡问道：“对了，你哥哥还没回来吗？”
虞衡还没开口，虞衡的父亲赶忙解释道：“虞尧还在留学，他那专业要写论文，就得满世界到处跑，所以一直耽搁着。不过他已经托我给您祝寿了，还从国外寄来了礼物，都在那边放着呢。”
“学业是不能耽误。”老人点了点头：“都是好孩子，替我也给他问声好。”
一群人这才簇拥着老寿星离开。
寿宴结束后，虞衡的父亲松了口气，自己儿子总算没有因为打瞌睡出丑。
在回家的路上，父亲一边开车，一边教训道：“你今天怎么不跟其他兄弟说点儿话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，就该多多走动才对！至少要个联系方式。你那些堂兄弟不少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，以后学习上有问题也能问一问！”
这也是他父亲的老毛病，总是想让儿子和其他优秀亲戚搞好关系，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被提携着上进一些。
“我和他们实在不熟。餐桌上，大家都尴尬的很，实在没什么话可讲的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不过今天你爷爷注意到你了，这也是好事。好多孩子你爷爷都不记得，但就记得你们兄弟两个，你得多多努力了。”
虞衡问道：“我爷爷说我像是曾祖，这是真的吗？”
“确实有点像。本来你的相貌，声音和神态就像，今天你吃饭的样子更像……”父亲长舒了一口气，解释道：“你爷爷刚看到你的时候，还愣了一下，差点被吓到了。你的其他叔伯也都说像。你可以找找家里的老照片看看。”
回家后，沾了一身烟酒气的虞衡打算直接洗澡睡觉，但他内心还是有些不安。爷爷和父亲的话总让他觉得不舒服，他很像确认一下那位曾祖的相貌。
在书房里，拿梯子爬到书架顶端，这才找到了一本积灰的老相册。翻开第一页，是一张灰白色的人物照片。
相片中是一个正坐在靠背椅上的男人，他穿着一件黑色中山装，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，目光彷佛透过了数十年的岁月，端详虞衡这个后代。
他长得和虞衡完全一样。虽然拍摄照是六十年代，虞化羽那时也应该有四十多岁了，但他的相貌和此时此刻的虞衡没有任何差别，连眼角的泪痣都一丝不差。
继续往后翻。还有虞化羽和三个孩子的合照，虞化羽在院子里浇花的生活照，虞化羽在典礼上得到嘉奖的纪念照……
相片也不再只有黑白的，也有了一些彩色的。但所有的相片中，虞化羽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，永远正对着镜头。
不论春夏秋冬永远都是那身装扮，似乎季节带来的冷热变化影响不到他。
他就像是一尊雕像。被照片里的虞化羽盯着，让虞衡全身发毛。如果这些图片更清晰一些，或许都能在虞化羽的眼神中，看到虞衡自己的倒影。
合上相册放回书架。虞衡松了口气，感觉身上的压力消失了一些。
他上楼，回到自己的卧室，关上灯打算睡觉。
但在关灯后回头的瞬间，他看到自己床上，桌上，灯台上，墙面上，地板上，书架上，板凳上，衣架上，棉被的褶皱间，摇晃的盆栽中，陈列的书籍旁，密密麻麻，层层叠叠，全都挤满了人脸。
那都是虞化羽的面孔，如同百上千、大小不一的雕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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